鐵圍山叢談卷第六
太宗時得巧匠,因親督視於紫雲樓下,造金帶,得三十條,匠者為之神耗而死。於是獨以一賜曹武穆彬,其一太宗自御,其後隨入熙陵, 【 吳本「其」作「之」屬上句。】 而曹氏所賜帶,則莫知何往也。 【 別本「知」作「測」。】 餘二十八條,命貯之庫, 【 吳本「命」上有「特」字。】 號鎮庫帶焉。後人第徒傳其名,而宗戚貴璫 【 吳本「」作「貴」。】 閒一有服金帶異花精緻者,人往往輒指曰: 【 別本作「目」。】 「此紫雲樓帶。」其實非也,故吾迄不得一識之。自貯鎮庫帶後歷百十年所,及敵騎犯闕,太上皇狩丹陽,因盡挈鎮庫帶以往。而一時從行者,有若童貫、伯氏諸臣, 【 別本「臣」作「貴」。】 皆得賜紫雲樓金帶矣。事後甫平, 【 吳本「事」上有「及」字。】 太上皇言歸宮闕,於是靖康皇帝復命追還之庫。吾在萬里外,獨嘗聞諸,然又不得一識也。中興之十三祀,有來自海外,忽出紫雲樓帶,止以四銙視吾。敵騎再入,適紛紜,所追還弗及者。其金紫磨也,光豔溢目,異常金。又其文作醉拂林狀。拂林人皆笑起, 【 雁里及張本「林」作「」,今從吳本。】 長不及寸,眉目宛若生動,雖吳道子畫所弗及。若其華紋,則有六七級,層層為之,鏤篆之精,其微細之象,殆入於鬼神而不可名。且往時諸帶方銙不大,此帶乃獨大至十二稻。是在往時為窮極巨寶, 【 吳本「極」作「珍」。】 不覺為之再拜太息,我祖宗規模,雖一帶猶貽厥後世,必無以加也。於是亟歸之客, 【 別本「之」作「諸」。】 而意始適平。因書此以詔後之人。
都邑惠民多增五局,貨藥濟四方,甚盛舉也。歲校出入, 【 別本「校」作「交」。】 得息錢四十萬緡,入戶部助經費,然往時議者甚大不然矣。時上每飭和劑局,凡藥材告闕,俾時上請焉。大觀閒,和劑局官一日請內帑授藥犀百數,歸解之,偶忽得一株,大絕常犀,且甚異。因不敢用,復上之朝廷,乃命工為之帶,雖工人亦歎駭。此上德有所感召之效矣。蓋犀倒透中返成正透, 【 別本無「犀」字。】 其面猶黃蠟,中有黑雲一朵, 【 別本「黑」作「異」。】 雲中夭矯一金龍,飛盤拏空,爪角俱全。遂為御府第一號瑞雲盤龍御帶。
于闐國朝貢使每來朝,必攜其寶鐺以往返。自國初以來,迨今如是也。我主客備見之,實一鐵鐺爾。蓋其來入中國,道涉流沙,踰三日程無水火,獨挈其水而行。攜鐺者投之以水, 【 別本「攜」作「役」。】 頃輒已百沸矣,用是得不乏,故寶之。
伯父君謨嘗得水精枕,中有桃花一枝,宛如新折,茶甌十,兔毫四,散其中,凝然作雙蛺蝶狀,熟視若舞動, 【 別本作「生動」。】 每寶惜之。
錢塘之龍華寺有傅大士真身,仍藏所謂敲門椎、頌金剛經拍板與藕絲燈三物,蓋昔為越錢王從婺女雙林取來。藕絲燈者,乃梁武帝時物也。謬言藕絲織成,實不然,但疑當時之最上錦爾。 【 張本云「最上品絲爾」。】 其所織紋,實華嚴會釋氏說法相狀凡七所,即所謂「七處」、「九會」者是也。有天人、鬼神、龍象、宮殿之屬,窮極幻眇,奇特不可名。政和後索入九禁。宣和初既大黜釋氏教,因復以藕絲燈賜宦者梁師成。吾昔在錢塘見之,復於梁師成家得詳識焉。師成於靖康閒籍沒,而藕絲燈者莫知所在。 【 案臨安志錢氏忠獻王往婺州發傅大士塔,取骨殖及藕絲織成彌勒像、九乳鐘、鳴榔板、扣門槌等遺物十六種,欲置於彌勒院。既至龍山,舉之不動,即其地建龍華寺,以骨殖塑大士像,置於塔,併藏其遺物焉。】
唐雷氏繇德宗來,世善斲琴著名, 【 別本「善」作「擅」。】 遇其得意玉識之,故國初尚方所藏玉鶴琴,獨為世甲。 【 別本衍「冑」字。】 在仁宗時,錢塘有名人水丘者又得玉雁琴。而君謨伯父帖曰:「聞賢郎在錢塘得玉雁琴,雁與玉鶴為輩流。玉鶴藏禁中,而雁落人閒,此豈常物也哉。」其後,玉雁琴吾得一見,頗不稱其譽。又唐李汧公者號善琴, 【 別本「善」作「喜」。】 乃自聚靈材為之,曰「百衲琴」。百衲琴流傳當祐陵朝,亦入九禁。是天下號殊絕,獨玉鶴、百衲乃第一。上 【 吳本作「太上」。】 時方稽古博雅,若書畫奇工得以待詔日親近,往往獲褒賜,而琴工獨閒冷,日月光赫, 【 吳本無「日月光赫」四字,張本云「而琴工獨聞冷,日華光赫」。】 因日月以冀恩澤,即共奏取御府所寶琴,盡丐理治之。上亦可焉。於是首取百衲琴破之,乃止八段,然膠漆遽解散,眾待詔反大懼, 【 吳本「反」作「乃」。】 輒鹵莽得合併,玉鶴輩八九咸被壞。遂得時時奏功第賞,但求金石之奏,思得山水之清音,無矣。此良足惜。 【 別本云「良足惜者」。】
閩粵有福清縣瀕海人家,於海中闌得一物,乃藤匳。開匳,白木枕一,枕之則管弦四發;又有青毛坐褥,人坐其上,毛輒颯然豎起,擁匝人腰,溫柔不可名。愚氓懼以為怪,遂并熯焚之。福清士人來為吾言,乃中興之初也。
金蠶毒始蜀中, 【 吳本「始」下有「於」字。】 近及湖、廣、閩、粵寖多。有人或捨此去,則謂之「嫁金蠶」。率以黃金、釵器、錦段置道左,俾他人得焉。鬱林守□□□ 【 張本云「某人者」。】 為吾言,嘗見福清縣有訟遭金蠶毒者,縣官治求不得踪。或獻謀取兩刺蝟入捕,必獲矣。蓋金蠶畏蝟,蝟入其家,金蠶則不敢動。雖匿榻下牆罅,果為兩蝟擒出之,亦可駭也。又嶠嶺多蜈蚣,動長二三尺, 【 吳本云「四五寸」,張本云「二三寸」。】 螫人求死不得。然獨畏托胎蟲,多延行井幹牆壁上。蜈蚣雖大,遇從下過, 【 別本「遇」作「偶」。】 托胎蟲必故自落於地,蜈蚣為局縮不得行。托胎蟲乃徐徐圍繞周匝,蜈蚣愈益縮,然後登其首,陷腦而食之死。故人遭蜈蚣害,必取托胎蟲涎,輒生搗塗焉,痛立止。且金蠶甚毒,若有鬼神,蜈蚣若是之強且大也,然則蝟捕金蠶,托胎制蜈蚣,物理有不可致詰,而人不可以不知。 【 別本並有「者如此」三字。】
往時川蜀俗喜行毒,而成都故事,歲以天中重陽時開大慈寺,多聚人物,出百貨。其閒號名藥市者,於是有於窗隙閒呼「貨藥」一聲,人識其意,亟投以千錢,乃從窗隙閒度藥一粒,號「解毒丸」,故一粒可救一人命。夫跡既叵測,故時多疑出神仙。政和閒,祐陵以仁經惠天下,嘗即上清寶籙宮之前,新作兩亭。左曰「仁濟」,給藥治疾苦;右曰「輔正」,主符水除邪鬼。因遂詔海內,凡藥之治病彰彰有聲者,悉索其方,書而上之焉。於是成都守臣監司,奉命相與窮其狀,乃始得售解毒丹家。蓋世世懼行毒者為蠹害,故匿其跡,非有所謂神仙也。既據方脩治,得其全,即并藥奏御,事下殿中省。上曰:「朕自弛天子所服御以濟元元,毋煩有司也。」繇是殿中省御醫付諸師驗其方, 【 吳本無「付諸」二字。】 則王氏博濟方中之保靈丹方爾。當是時,猶子行適領殿中監事,故獨得其詳。吾落南來,用是藥嘗救人,食葫蔓艸毒得不死者兩人。 【 別本云「嘗救兩人,食葫蔓草毒得不死」。】 蓋不可不書。
太上受命,享萬乘至尊之奉,而一時諸福之物畢至,加好奇喜異, 【 別本「喜」作「賞」。】 故天下瑰殊舉入尚方,皆萃於宣和殿小庫。宣和殿小庫者,天子之私藏也。頃聞之,以寵妃之侍從者頒首飾,上喜而賜之,命內侍取北珠篋來。上開篋,御手親掬而酌之,凡五七酌以賚焉。初不計其數也,且又不知其幾篋。北珠在宣和閒,圍寸者價至三二百萬。又乙巳歲冬,魯公得疾甚殆,上為臨問,而醫者奏當進附子物。上意惻怛,命主小庫內侍舉附子以進。御手亦為採擇取四,遣中使賜魯公,率大猶拳。其一重三兩四錢,次重三兩二錢 【 次重三兩二錢 「重」原作「二」,據學海本改。】 ,二皆二兩八錢。吾狂妄,平居眼孔隘宇宙,睹此亦歎所未始見,則他可稱是。
薑芥, 【 別本作「介」,下同。】 一名假蘇。本草謂性溫。不然,實微涼。吾竄嶠嶺, 【 吳本作「南」。】 數見食黃顙魚偶犯薑芥者,必立死,甚於鉤吻毒矣。物性相反,有可畏如是,世於是禁,殆不可不知。
零陵香草生九疑閒,實產舜墓,然今二廣所向多有之。在嶺南,初不大香,一持出嶺北則氣頓馨烈。 【 吳本「馨」作「馥」。】 南方至易得,富者往往組以為鶚薦也。 【 吳本「組」作「編」。】
建谿龍茶,始江南李氏,號「北苑龍焙」者,在一山之中閒,其周遭則諸葉地也。居是山,號「正焙」,一出是山之外,則曰「外焙」。「正焙」、「外焙」,色香必迥殊,此亦山秀地靈所鍾之,有異色已。 【 張本「色」作「也」。】 「龍焙」又號「官焙」,始但有龍鳳、大團二品而已。仁廟朝,伯父君謨名知茶,因進小龍團,為時珍貴,因有大團、小團之別。小龍團見於歐陽文忠公歸田錄,至神祖時即「龍焙」,又進「密雲龍」。「密雲龍」者,其雲紋細密,更精絕於小龍團也。及哲宗朝,益復進「瑞雲翔龍」者,御府歲止得十二餅焉。其後,祐陵雅好尚,故大觀初「龍焙」於歲貢色目外,乃進御苑玉芽、萬壽龍芽,政和閒且增以長壽玉圭。玉圭凡寬盈寸,大抵北苑絕品曾不過是,歲但可十百餅。然名益新,品益出,而舊格遞降於凡劣爾。又茶茁其芽,貴在於社前則已進御。自是迤邐宣和閒,皆占冬至而嘗新茗,是率人力為之,反不近自然矣。茶之尚,蓋自唐人始,至本朝為盛;而本朝又至祐陵時益窮極新出,而無以加矣。
漢宣帝在仄微,有售餅之異,見於漢書紀,至今凡千百歲,而關中餅師,每圖宣帝像於肆中,今殆成俗。漢氏之德於世如此也。
開寶末,吳越王錢俶始來朝。垂至,太祖謂大官:「錢王,浙人也。來朝宿共帳內殿矣,宜創作南食一二以燕衎之。」於是大官倉卒被命,一夕取羊為醢, 【 別本「羊」上有「肥」字。】 以獻焉,因號「旋鮓」。至今大宴,首薦是味,為本朝故事。
种和師服, 【 雁里本無「和」字,今從別本增。】 名將也,出陝右,元祐時,朝廷付之以邊事。呂丞相大防始召之飯,舉箸,沙魚線甚俊,呂丞相喜問:「君解識此物耶?」种操其西音曰: 【 張本「种」作「和」。】 「不托便不識。」至今傳以為笑。
魯公盛德,蓋自小官時,縉紳閒一辭謂之有手段。元祐時守維揚,多過客,日夕盈府寺。一日,本是早膳,召客為涼餅會者八人。 【 別本「八」作「數」。】 俄報客繼至者,公必留,偶紛紛來又不已。坐閒私語「蔡四素號有手段,今卒迫留客,且若是他食,輒咄嗟為尚可;如涼餅者,奈何便辦耶!請共嘗之」。及食時,計留客則已四十人,而冷淘皆至,仍精腆。時以為談柄。
太上皇在位,時屬升平。手藝人之有稱者,棋則劉仲甫,號「國手第一」;相繼有晉士明,又逸群。琴則僧梵如者,海大師之上足也,然有左手無右手;梵如之亞僧則全根,本領雅不及梵如,但下指能作金石聲。教坊琵琶則有劉繼安。舞有雷中慶,世皆呼之為「雷大使」。笛有孟水清。此數人者,視前代之伎,一皆過之。獨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,故凡名手多入內供奉,代御染寫,是以無聞焉爾。劉仲甫棋,士大夫特以較唐開元國手王積薪,而仲甫尤出積薪上兩道,但仲甫亦自挾數術,能彌縫,士君子故喜其為人。繇是,名譽益表襮,著棋經,傚孫子十三篇,又作造微、精理諸集,咸見棋之布置用意,成一家說,世遂謂無以過之矣。及政和初,晉士明者自河東來輦下,方年二十八九,獨直出仲甫右。一時又較之,乃高仲甫兩道猶有餘。其藝左右縱橫,神出鬼沒, 【 別本「神」上有「特」字。】 於是名聲一旦赫然,即日富貴,然終不棄其故妻,縉紳閒尤多之。先哲廟時,有棋手號王憨子者,以其能追仲甫,未幾而病心死,故世以謂仲甫陰害之也。及士明出,仲甫聞而呼之,與角遂,為士明再四連敗之。於是仲甫乃欲以女妻之,則又辭曰:「我有室矣。」仲甫悵不悅,居月餘偶以疾殂,蓋往往為士明所挫死。故好事者益為浮言,計憨子死之歲,實士明生之年也。則士明果憨子之後身,造物者俾之復其讎云。
花蕊夫人, 【 別本「芯」作「蕊」,下同。】 蜀王建妾也,後號「小徐妃」者。大徐妃生王衍,而小徐妃其女弟。在王衍時,二徐坐游燕淫亂亡其國。 【 別本「淫」作「污」。】 夫人又隨昶歸中國。昶至且十日,則召花蕊夫人入宮中,而昶遂死。昌陵後亦惑之。嘗進毒,屢為患,莊宗平蜀後,二徐隨王衍歸中國,半途遭害焉。及孟氏再有蜀,傳至其子昶,則又有一花蕊夫人,作宮詞者是也。國朝降下西蜀,而花 【 別本「進」作「造」。】 不能禁。太宗在晉邸時,數數諫昌陵,而未果去。 【 別本作「而不克去」。】 一日兄弟相與獵苑中,花蕊夫人在側,晉邸方調弓矢引滿,政擬射走獸, 【 別本無「射」字。】 夫人,一箭而死。始所傳多偽,不知蜀有兩花蕊夫人,皆亡國,且殺其身。忽回射花
本朝宦者之盛,莫盛於宣和閒。其源流嘉祐、元豐,著於元祐。而元豐時有李憲者,則已節制陝右諸將,議臣如鄧中司潤甫力止其漸,不可,憲遂用事矣。至元祐,又以垂簾者久,故其徒得預聞政機,關通廊廟,且爭事名譽。有陳衍者跡狀既露,後又撼太子。太上懼,多以邸中舊寶帶賂之得稍止,及親政而竟殺之焉。然勢已張,若禁網則具在也。及崇寧初,上與魯公勿能戒,於是開寄班法,因寖任事。大觀後,遂有官至皇城使,官達者 【 吳本云「其達者」。】 至引進客省矣,至外廷舊規餘風則猶尚存也。時士大夫自繇公輔而進, 【 吳本無「繇」字,末有「者」字。】 恥從此徒, 【 張本有「進」字。】 亦罕敢交通。及政和三四年,繇上自攬權綱,政歸九重,而後皆以御筆從事,於是宦者乃出,無復自顧藉,祖宗垂裕之模盪矣。 【 吳本「盪」作「範」。】 蓋自崇寧既踵元豐任李憲故事,命童貫監王厚軍下青唐,後貫因盡攘取陝右兵權。魯公再從東南召復相而力遏之,朝廷降詔,差方劭察訪五路,然遏之不得,更反折角。政和末,遂寖領樞筦,擅武柄,主廟算,而梁師成者則坐籌帷幄,其事任類古輔政者。一時宰相執政,悉出其門,如中書門下徒奉行文書。於是國家將相之任,文武二道,咸歸此二人,因公立黨伍,甚於水火。又當是時,御筆既行,互相抵排,都邑內外,無所適從。臣有司大懼得罪,必得宦人領之, 【 吳本「人」作「者」。】 則可入奏,緩急有所主,故諸司務局 【 別本作「局務」。】 爭奏,乞中官提領。是後大小百司,上下之權,悉繇閹寺。外路則有廉訪使者,或置承受官,於是天下一聽而紀律大紊矣。宣和之初暨中閒,宦人有至太保少保, 【 別本「太保」作「太師」。】 節度使、正使承宣觀察者比比焉。朝廷貴臣,又皆繇其門,遂不復有廟堂。 【 張本「有」作「知」。】 士大夫始盡向之,朝班禁近咸更相指目,「此立里客也」,「此木腳客也」。反以為榮而爭趨羡之,能自飭勵者無幾矣。魯公則居家悔歎,每至啜泣。而上亦覺其難制,始殺馮浩,又殺王堯臣,若楊十承宣、小李使皆死不明,連誅數人。然勢已成,未睹其益。而群閹既懼,思脫禍無術,則愈事燕游,用蠱上心,冀免夫朝夕。識者深憂,且疑有蕭牆之變,漢唐之事,了在目前。俄禍自外來,大敵適破,都人憤洩,立殺至啗之, 【 吳本云「至殺而啗之」。】 骨血無遺餘矣。 【 別本無「遺」字。】 凡此始終,自非皇天擁祐聖祚,不然可勝殆哉。故書其略如此。
政和以還,侍從大臣多奴事諸璫而取富貴。其倡始者,首有王丞相黼事梁師成,俄則盛尹章事向忻、 【 別本作「何忻」。】 宋八座昇事王仍,後又有王右轄安中亦事師成。此最彰著者。宣和以降,則士大夫悉歸之內寺之門矣。黼則呼師成為「恩府先生」,每父事之。安中在翰苑,凡草師成麻制,必極力作為好辭美句,褒頌功德,時人謂之「王內相」;上梁師成啟事章,則與忻捧藥而進。昇對人呼王仍為「王爺」。又有劉韐者,自小官在童貫幙,始終與之盡力, 【 吳本「與」作「為」。】 後位至延康殿學士。及都邑傾覆,先索韐入金營,既兩宮將播遷,韐聞之,又知金欲用韐,遂自經而死。 【 別本「經」作「縊」。】 獨能以忠節蓋前跡矣。 【 別本「跡」作「愆」。】
漢元狩二年,南越獻馴象、能言鳥。應劭注「能言鳥,鸚鵡也」。然二廣閒鸚鵡視隴右實差小,若具五色, 【 別本作「若白玉色」。】 又自出外國。但今西甌之地,適春夏閒,山青澗碧,而木綿花發,紅樹滿目,如火與相閒錯,即多有鸚鵡翱飛,動千數百,高下爭掠人頭面去,其聲咬咬可喜,疑若別造一道家羡門方域中爾。人或得其雛,養視而教諸語言。初皆丹喙,中變而黑,度歲餘乃復丹,始不變。此雄者也。號名鸚鵡。有喙常黑而不變,此獨雌者,號名木戾。是二種者,實藉人力而致之言語,罕有合其自然。至百數十中,忽一天機辨慧,始雖因教,然終乃同諸人而性靈,斯足尚矣。吾頃見貳車陳端誠家一鸚鵡,能自談對,睹老兵持米笥出,則報曰:「院子偷物出也,在簟內。」其小奴竊酒,又亟報曰:「惠奴偷酒。」眾爭視之,窮詰略無跡,反罪其妄。乃又曰:「藏卓下矣。」共驗之信。於是奴婢大憤,後以計而殺之也。
嘗讀殷芸小說載晉張華有鸚鵡,每出還,輒說童僕好惡。一日寂無言,華問其故,曰:「被禁在甕中,何繇得知事?」殆類此。
都下飛鳶至多,而大內中為最。每集英殿下燕,則飛鳶動千百為群,翔舞庭中,百官燕食至則多為所掠。故事,遇燕設,乃於鄰殿置肉以賜鳶,後稍稍得引去,然尚多有之也。周官射鳥氏賓客會同,以弓矢歐鳥鳶,則鳶之善鈔盜有自來矣。今乘輿在御,又鳶飛既眾,是弓矢有不可歐者,故賜鳶肉乃出本朝,第不知其始。竊謂儻非仁廟之至仁,必繇祖宗之聖智矣。
魯公以元祐末帥蜀,道行過一小館,有物倒懸於梁閒。初疑為怪,後見古今注,乃知為蝙蝠也。又抱朴子亦謂,蝙蝠五百歲即白而倒懸,食之壽如其年。吾每記公此言。靖康初貶邵陵,始發自長沙,愒一長亭。方坐,忽有類鴉鴿從房中飛掠吾身過者。時亦以為怪,跡其蹤,乃在堂中後空舍而倒懸,則知其為伏翼矣,大為之憾愴。俄遷嶺外博白,暇日適與客行天慶祠,纔升殿,則觀梁閒累然倒懸者以十數,偷眼伺人,久忽飛去。博白天慶祠,實唐紫極宮也,則是物亦不暇三四百歲矣。客有力勸吾羅捕取而盡食之者,因為之一哂。
政和中于闐國朝貢以馬四匹。其一高六尺五寸,其一六尺二寸,其二皆五尺九寸。殆不類常馬,其狀已怪。則穆王八駿,其圖夭矯,宜若有之也。
相州,古鄴郡。其西有隆慮,名山也。寺則齊禪師道場,亦名剎也。寺大門之前,左右二池,東為黃龍、西為白龍所窟宅。政和閒適大旱,安陽人禱於池,既大澍,於是一時為之飛奏,詔加封爵焉。及褒命下,世俗不知厥繇,但迎置諸東池而已。一旦,雲霧四合如墨,天大雷電異常。有頃,眾登寺樓望,則了然見白龍與黃龍拏戰,而黃龍敗焉。白龍乃奮迅下取山嶺,將塞東池垂半矣。黃龍既護其居,故屢鬥而屢敗,且不已。其右山谷閒,白龍之所據,則水屯於門之外,波浪高踰寺樓也。群眾大懼,為焚香諷咒於樓之上,始悟向之大雨,實白龍為之,而黃龍冒其賞,故一至此競。於是寺僧力為之講解,仍許再告請上, 【 別本「請」作「諸」。】 終日始得平,白龍因收水而退矣。詔復封白龍焉。吾妻家,相人也。有妻兄檢得親見,故特為吾道之。且龍號稱神物,能變化,誠高遠,乃亦爭虛名,角勝負,未免作世俗態,所以貴乎君子。
江湖閒小龍號靈異,見諸傳說甚究。崇寧中淮水暴漲,而汴口檣舟不能進。一日昧爽,小龍者出連綱之舟尾, 【 張本「連」作「運」。】 有柁工之婦不識也,謂是蜥蜴,撥置之則跂跂,又緣柁而上。柁工之婦怒,舉火柴擊其首。隨擊,霹靂大震一聲,而汴口所積舟不問官私舟柁與士大夫家所座船七百隻,舉自相撞擊俱碎,死數十百人。朝廷聞而不樂,第命官為賑卹焉。會發運使上計,而小龍者又復出。大漕甚窘懼,乃焚香祝之:「願與王偕上計,入覲天子,可乎?」龍即作喜悅狀,因舉身入香奩中不動。大漕遂攜至都輦,先以示魯公,得奏聞。上遣使索入內,為具酒核以祝之。龍輒躍出奩,兩爪據金盃,飲幾釂。於是天子異之,取大琉璃缶貯龍,為親加封識焉,降付都城汴水之都門外小龍祠中。一夕,封識宛如故,視缶中龍,則已變化去矣。上喜加封四字,仍大敞其祠宇。至大觀末,魯公責東南,舟行始抵汴口,而小龍又出迓魯公。然小龍所隸南北當江湖閒,素不至二浙也。政和壬辰,魯公在錢塘,居鳳山之下私第,以正月七日小龍忽出佛堂中,於是家人大小咸歎異,亦疑必有故。明日,而魯公召命至,復加六字王。及靖康之初家破,魯公貶嶺外。吾從行至江陵,將遵陸出鼎灃閒。公畏暑,因改卜舟,行下江陵,憩渚宮之沙頭一倉官廨舍,纔弛擔,則小龍復出見。魯公為之涕下,且感念神龍,乃不忘恩舊一如此。吾戲公曰:「固知小龍之必來爾。」公愕詢其故,吾始曰:「此亦出公之門也。苟每加意於是,無世情者則今日必來;使此龍一出,世閒有世情當又不來。是烏足辱人懷抱耶?」公乃收淚而笑。且龍,神爾,而義風有古聖賢操烈,因為書其初末。是亦春秋褒貶之餘旨,不敢廢者也。
宣和元年夏五月,都邑大水。未作前,雨數日連夕如傾。及霽,開封縣前茶肆有晨起拭格榻者,睹若有大犬蹲其旁,明視之,龍也,其人大叫而倒。茶肆適與軍器作坊近,遂為作坊士衛取而食之,屏不敢奏。都人皆圖畫傳玩。其身僅六七尺,若世所繪。龍鱗作蒼黑色,然驢首,而兩頰宛如魚,頭色正綠,頂有角座極長,其際始分兩岐焉,又其聲如牛。 【 張本「聲」作「身」。】 攷諸傳記,實龍也。後十餘日,大水至,故俗傳謂之龍復讎。 【 案「格榻」,雁里本作「昧揭」,義未詳,今從別本。】
世罕識龍、象、師。薛八丈黃門昂,錢塘人也。始位左轄,其小君因出遊還,適過宣德端門。時郊禋祀近,有司日按象自外旗鼓迎至闕下而馴習之。夫人偶過焉,適見而大駭,歸告其夫曰:「異哉左丞,我儂今日過大內前,安得有此大鼻驢耶!」人傳以為笑。
唐人說江東不識橐駝,謂是「廬山精」,況今南粵,宜未嘗過五嶺也。頃因雲擾後,有北客驅一橐駝來。吾時在博白,博白人小大為鼓舞,爭欲一識。客輒闔戶蔽障,丐取十數金,即許一入。如是,遍歷瀕海諸郡,藉橐駝致富矣。後橐駝因瘴癘死,其家如喪其怙恃。
嶺右頃俗淳物賤。吾以靖康歲丙午遷博白。時虎未始傷人,村落閒獨竊人家羊豕,雖婦人小兒見則呼而逐之,必委置而走。有客常過墟井,繫馬民舍籬下。虎來瞰籬,客為懼。民曰:「此何足畏。」從籬旁一叱,而虎已去。村人視虎,猶犬然爾。十年之後,北方流寓者日益眾,風聲日益變,加百物涌貴,而虎寖傷人。今則與內地勿殊,啗人略不遺毛髮。風俗澆厚,乃亦及禽獸耶?先王中孚之道,信乃豚魚,知必不誣。
博白有遠村號綠含 【 有遠村號綠含 「含」,學海本作「舍」,小史、說郛、說庫諸本並同。】 ,皆高山大水,人足跡所勿及,斗米一二錢,蓋山險不可出。有小江號龍贊, 【 張本作「潛」。】 魚大者動長六七尺,皆癡不識人也。村民自誇:「我山多鳳凰。」吾且謂妄,從而詰之。則曰:「其大如鵝,五色有冠,率居大木之顛,穴木而巢焉。遇天氣清明則出,出必雙雙而飛。所過則群鳥舉為之斂翼,俛首而伏,不敢鳴者久之。」吾歎曰:「此真鳳凰也。」古人謂南方丹山產鳳,為信。
博白張生公諤者,蜀人。喜學問,能苦辛,卜築於城西北隅,山閒盛也。吾手助其緝茅,既成,名曰「帶經堂」。下地得山蕷,自然成玄武者,龜大於掌,首尾克全,蛇乃夭矯纏龜,猶世圖狀。張生以獻。吾為再拜,烹而食之。既物理有是不可致詰者。
苑囿最盛宣和末。所謂艮岳正門曰陽華,亦五戟,制同宸禁也。自陽華門入,則夾道荔枝八十株,當前椰實一株。有太湖石曰「神運昭功」,高四十六尺,立其中,為亭以覆之。每召儒臣游覽其閒,則一璫執荔枝簿立石亭下,中使一人宣旨,人各賜若干,於是主者乃對簿按樹以分賜,朱銷而奏審焉。吾一日偶獲侍從魯公入,時許共賞椰實。一小璫登梯,就摘而剖之,諸璫人荔枝二枚,於是大璫梁師成者盡諤然。吾笑而顧之曰:「諸人久飫矣,且饒吾一路。」蓋是時眾璫多尚文字,妄相慕仰,咸以吾未始得嘗故也。語此一夢,令人愴悵。
蒲中產梨棗,已久得名。昔唐太宗時, 【 張本「太宗」作「元宗」。】 有鳳儀止梨樹上,因變肌肉細膩,紅頰玉液,至今號「鳳栖梨」也。至本朝時,一家獨出一種,青袍瓊肌,香脆甘寒,備讓梨之美,又絕勝於鳳栖。其人嘗進御,後得文林郎,且以青膚足珍,類選人之衫色,因但號之曰「文林郎」。歲罕得稔,遇稔則但歸諸碧油幙下,帥貳共分餉焉,他莫得入口矣。吾得於張守周佐,嘗官蒲,故能道之。張名仲奭。 【 吳本「仲奭」作「行翼」,張本作「作翼」。】
雒陽牡丹,號冠海內。歐陽文忠公有譜言之備。然吾狂病未得時,嘗侍魯公入,應宣召延福宮賞花內宴,私竊謂海內之至極者也。及靖康初元,魯公分司河南,吾獨從魯公行,時適春三月矣。略得見雒陽牡丹一二,始知九重之燕賞殆虛設,而文忠公之譜,其殆雅有未究者。因問諸雒陽人,為吾言:「姚黃,檀心碧蟬,生異花葉,獨號『花王』。雖有其名,亦不時得,率四三歲一開。開或得一兩本而已,遇其一必傾城。其人若狂而走觀,彼餘花縱盛,勿視也。於是姚黃苑圃主人,是歲為之一富。」吾又見二父言, 【 吳本「二父」作「貢父」。】 元豐中神宗嘗幸金明池,是日雒陽適進姚黃一朵,花面盈尺有二寸,遂卻宮花不御,乃獨簪姚黃以歸。至今傳以為盛事。
維揚芍藥甲天下,其閒一花若紫袍而中有黃緣者,名「金腰帶」。金腰帶不偶得之。維揚傳一開則為世瑞,且簪是花者位必至宰相,蓋數數驗。昔韓魏公以樞密副使出維揚。 【 吳本「出」下有「鎮」字。】 一日,金腰帶忽出四蕊,魏公異之,乃燕平生所期望者三人,與共賞焉。時王丞相禹玉為監郡,王丞相介甫同一人俱在幕下,及將燕,而一客以病方謝不敏。 【 吳本作「赴」。】 及旦日,呂司空晦叔為過客來,魏公尤喜,因留呂司空。合四人者,咸簪金腰帶。其後,四人果皆輔相矣。或謂過客乃陳丞相秀公,然吾舊聞此,又得是說於呂司空,疑非陳丞相也。是後魯公守維揚,金腰帶一枝又出,則魯公簪之,而魯公亦位極。未幾,叔父文正公亦嘗守維揚。一旦金腰帶又出。而維揚人大喜,賀文正公之重望,亟折以獻。然花適開未全也,文正公為之悵然,亦簪而賞之焉。久之,文正公獨為樞密使,後加使相、檢校少保,視宰相恩數。噫,一花之異,有曲折與人合,乃若造物戲人乎?
嘉靖庚戌孟冬,雁里草堂繕寫。仲冬三日校畢。
附錄
一
鐵圍山叢談六卷,有宋蔡絛氏撰。上自乾德,下及建炎,中閒二百年軼事,無不詳誌備載,亹亹動聽。至於北伐之繇,靖康之禍,則諉咎於王黼諸人,且曰:「是實戎首,吾父不與也。」嗚呼,釀靖康之禍者,非伊父而誰哉!謹按,崇寧初,蔡京與脩哲宗實錄,至比王安石於聖人,故其始終祖述者,王氏父子遺志也。愚嘗謂宋朝朝局,譬如養大疽於頭目之上,種其毒者為王安石,潰其毒者為王黼諸人,中閒養成禍亂至於不可救者,則為蔡氏父子。而猶曰無罪乎哉?丙申秋杪偶閱叢談,因書其誤國之繇,令後之學者有所攷云。丙申立冬前一日題於城學,寬山識。
二
舊藏蔡絛叢談,得於璜川吳氏者,誤書棘目,幾不容讀。此則讀書敏求記所謂雁里草堂舊寫本也,楮墨雖古,脫繆略同。再假涉園藏本,互相讎比,又以他書尋繹之,稍有條理矣。案絛為蔡京季子,京最鍾愛,助父作姦,罪與攸等。逮投竄南荒,不知自誦,猶復文姦怙惡,肆其論說,冀求白於當世,亦已愚已。更於其父一切濫恩固寵之事,幸清議之偶逃,為士論所不齒者,猶津津而樂道之,是非羞惡之心澌滅殆盡。梁谿費并斥為無忌憚之小人,宜矣。顧其紀述建隆、乾德以來軼事,歷歷在目。嗜古之士,或於稽典故,資博識,助談諧,時有取焉。刻梓以傳,是亦聖人不以人廢言之旨歟?盧學士抱經堂本有寬山一跋,其指陳靖康禍亂之繇,頗得要領。養癰貽患,絛雖百喙,何所置辨哉!因敘錄而存之。
乾隆四十六年,歲在辛丑,十二月朔,歙西鮑廷博識。
三
費袞梁谿漫志 【 卷九】
蔡絛姦人,助其父為惡者也。特以在兄弟間粗親翰墨,且嘗上書論諫,故在當時稍竊名,著書甚多。大抵以姦言文其父子之過,此固不足怪。至叢談所載,其家佞幸濫賞、可醜可羞之事,反皆大書特書以為榮。此乃竄南荒時所作,至是猶不悟,真小人而無忌憚者哉。
四
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【 卷一四一子部小說家類】
鐵圍山叢談六卷, 【 浙江鮑士恭家藏本。】 宋蔡絛撰。絛字約之,自號百納居士,興化仙遊人,蔡京之季子也。官至徽猷閣待制。京敗,流白州以死。宋史附載京傳末,稱宣和六年京再起領三省,目昏眊不能視事,悉決於絛。凡京所判,皆絛為之,且代京入奏。由是恣為姦利,竊弄威柄,宰臣白時中、李邦彥惟奉行文書。其罪蓋與京等。曾敏行獨醒雜志則載絛作西清詩話,多稱引蘇、黃諸人,竟以崇尚元祐之學,為言者論列。蓋雖盜權怙勢,而知博風雅之名者。陳振孫書錄解題稱西清詩話乃絛使其客為之。殆以蔡攸領袖書局,懵不知學,為物論所不歸,故疑絛所著作亦出假手。然此書作於竄逐之後,黨與解散,誰與捉刀,而敘述舊聞,具有文采,則謂之驕恣紈袴則可,不能謂之不知書也。書中稱高宗為今上。謝石相字一條,稱中原傾覆後二十一年,為紹興十七年。徽宗買茴香一條,稱中興歲戊辰,為紹興十八年。又趙鼎亦卒於紹興十七年,而此書記鼎卒後王趯坐調護鼎被劾罷官,過白州見絛之事。是南渡後二十餘年尚謫居無恙,亦可云倖逃顯戮矣。絛所作北征紀實二卷,述伐燕之事,陳振孫謂其歸罪童貫、蔡攸,為蔡京文飾。此書所敘京事,亦往往如是。如史稱京患言者議己,作御筆密進,乞徽宗親書以降。絛則稱政和三四年上自攬權綱,政歸九重,皆以御筆從事。史稱京由童貫以進,又稱宦官宮妾合詞譽京。絛則稱京力遏宦官,遏之不得,更反折角。史稱范祖禹、劉安世皆因京遠竄。絛則謂京欲援復安世及陳瓘而不能,己則與祖禹子溫最相契。其巧為彌縫,大抵類此。惟於其兄攸無恕詞。蓋以攸嘗劾絛,又請京殺絛故也。至於元祐黨籍,不置一語。詞氣之間,頗與其父異趣。於三蘇尤極意推崇,而丁仙現一條,乃深詆王安石新法。則仍其西清詩話之旨也。他如述九璽之源流、元圭之形製、九鼎之鑄造、三館之建置、大晟樂之宮律,及徽宗五改年號之義,公主初改帝嬴、後改帝姬之故,宣和書譜、畫譜、博古圖之緣起,記所目錄,皆較他書為詳核。以及辨禁中無六更之例、宮花有三等之別、俗諺「包彈」之始、粵人雞卜之法、諸葛氏筆、張滋墨、米芾研山、大觀端研、玻璃母、龍涎香、薔薇水、沈水香、合浦珠、鎮庫帶、藕絲鐙、百衲琴、建溪茶、姚黃花諸條,皆足以資考證,廣異聞。又如陳師道後山詩話稱蘇軾詞如教坊雷大使舞,諸家引為故實,而不知雷為何人。觀此書,乃知為雷中慶,宣和中以善舞隸教坊。三經新義宋人皆稱王安石。觀此書,乃知惟周禮為安石親筆,詩書二經實出王雱。又徽宗繪事,世稱絕藝。觀此書,乃知皆畫院供奉代為染寫,非真自作,尤歷來賞鑒家所未言。其人雖不足道,以其書論之,亦說部中之佳本矣。文獻通考作五卷。此本實六卷,或通考為傳寫之誤歟。
五
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 【 卷六四】
鐵圍山叢談六卷, 【 知不足齋叢書本。】 宋蔡絛撰。 【 絛字約之,自號百衲居士,仙遊人,蔡京之季子也。官至徽猷閣待制。京敗,流白州以死。】 四庫全書著錄,書錄解題、通考及焦氏經籍志俱作五卷,惟錢氏讀書敏求記 【 三】 所載係明嘉靖庚戌雁里草堂舊寫本,其卷數與是本合。蓋是本即錢氏所藏本校刊也。舊皆作五卷者,殆傳寫之誤歟。是書乃其謫鬱林博白時所作,故以其地之山名書。其書上自乾德,下及建炎,中間二百年軼事,無不詳誌備載,亹亹動聽,然多為其父文過飾非,與所作北征紀實歸罪於童貫、蔡攸者,同一用意。攸即其長兄,於此編亦不少寬假,蓋有宿怨未消,借記述以報之耳。其人實不足道,而其書尚有足取者,以其久直中禁,所記徽宗時一切制作始末,究與傳聞者不同,故多足以資考證焉。此本鮑淥飲以錢氏舊本開雕,而以璜川吳氏、涉園張氏鈔本參校,并為之跋。又從盧氏抱經堂本附錄寬山 【 不著名氏】 一跋於後。說郛、說海、歷代小史均節錄一卷云。
六
余嘉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辨證
鐵圍山叢談六卷。 【 宋蔡絛。】 曾敏行獨醒雜志載絛作西清詩話,多稱引蘇、黃諸人,竟以崇尚元祐之學,為言者論列。蓋雖盜權怙勢,而知博風雅之名者。
嘉錫案:宋會要第一百冊 【 職官六十九。】 云:「九月十三日, 【 重和五年。】 徽猷閣待制、提舉萬壽觀蔡絛勒停,以言者論其撰西清詩言氏口多用蘇軾、黃庭堅之說故也。」可與獨醒雜志互證。又云:「四月六日, 【 宣和六年。】 提舉上清寶籙宮兼侍讀蔡絛罷侍讀,提舉亳州明道宮,以其僻學邪見,除邇英非所宜也。繼又詔絛出身敕可拘收毀抹。」所謂僻學邪見,蓋即指其崇尚元祐之學也。
徽宗繪事,世稱絕藝,觀此書,乃知皆畫院供奉代為染寫,非真自作,尤歷來賞鑒家所未言。
案鐵圍山叢談卷一云:「祐陵在藩時,初與王晉卿詵、宗室大年令穰往來,而大年又善黃庭堅,故祐陵作庭堅書體,後自成一法。時亦就端邸內知客元瑜弄丹青。元瑜者,畫學崔白,書學薛稷,而青出於藍者也。後人不知,往往謂祐陵畫本崔白,書學薛稷,凡斯失其源派矣。」又卷六云:「太上皇在位時屬升平,手藝人之有稱者,棋則劉仲甫,琴則僧梵如,教坊琵琶則有劉繼安,舞有雷中慶,笛有孟水清,此數人者,視前代之伎,一皆過之。獨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,故凡名手,多入內供奉,代御染寫,是以無聞焉耳。」全書自此二條之外,無復言及徽宗繪事者。提要所稱,蓋即指卷六此條。然絛既謂徽宗自擅丹青神逸,則非不能渲染,全恃捉刀者,觀其卷一一條,知徽宗嘗學畫於吳元瑜,元瑜畫學崔白,徽宗畫亦似崔白。然則絛雖言畫院供奉常代徽宗染寫,實未嘗言徽宗絕不自作也。提要誤會絛意,遂謂徽宗之畫皆非自作,一若徽宗於繪事全無所解者。以此惎贈鑒家,恐賞鑒家不樂聞也。考岳珂桯史卷四云:「康與之在高皇朝,以詩章應制,與左璫狎。適睿思殿有徽祖御畫扇,繪事特為卓絕。上時持玩流涕,以起羹牆之悲。璫偶下直,竊攜至家,而康適來,輒泚筆書一絕於上曰:『玉輦宸游事已空,尚餘奎藻繪春風。年年花鳥無窮恨,都在蒼梧夕照中。』璫出見之,大恐,明日伺間叩頭請死。上大怒,亟取視之,天威頓霽,但一慟而已。余嘗見王盧溪作宣和殿雙補圖詩曰:『玉瑣宮扉三十六,誰識連昌滿宮竹。內苑寒梅欲放春,龍池水暖鴛鴦浴。宣和殿後新雨晴,兩鵲蜚來相對鳴。人間畫工貌不成,君王筆下春風生。長安老人眼曾見,萬歲山頭翠華轉。恨臣不及宣政初,痛哭天涯觀畫圖。』」此皆以當時之人,詠當時之事,都言徽宗御筆渲染。使其純出自畫院供奉之手,高宗何必置之案頭,至于把玩流涕,且亦惡肯認他人筆跡為先皇手澤乎?或者以為小說敘事,詩人詠物,皆不可盡據。則更考之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一百云:「李綱獻太上皇帝所賜畫二軸,詔還以賜綱。先是綱以二帝所賜御筆刻石,送右僕射張浚。上聞之,欲見上皇真蹟,綱因以賜物上。」使徽宗竟不能畫,皆由畫院代筆,則其畫本非真蹟,高宗何以必欲見之乎?提要之說不足信,明矣。禮親王昭槤嘯亭雜錄卷八云:「五國城在今伯都訥地方,乾隆中,副都統綽克托築城,掘得宋徽宗所畫鷹軸,用紫檀匣盛,瘞千餘年,墨跡如新。」此必徽宗在中國所畫,攜以自隨者。畫院代筆,恐不若是之珍重也。元湯垕畫鑒云:「徽宗性嗜圖畫,作花鳥山石人物入妙品,作墨花墨石閒有如神品者。歷代帝王能畫者,至徽宗可謂盡意。當時承平之盛,四方貢獻珍禽異石奇花佳果無虛日。徽宗乃作冊圖寫,每一枝二葉,十五版作一冊,名曰宣和睿覽集,累至數百及千餘冊。予度其萬幾之餘,安得工緻至於此。要是當時畫院諸人倣傚其作,特題之耳。然徽宗親作者,予自望而識之。」是則徽宗之畫,有畫院倣傚者,有親作者,與蔡絛之言合。賞鑒家當以此為定論。又案提要此篇考證頗詳,而於其書命名之義,未嘗論及。近人文廷式純常子枝談卷三十三云:「鐵圍山,佛家多言之,然皆與叢談之義不相關涉。後閱永樂大典卷二千三百四十引元一統志云:鐵圍山在興業縣南五里,舊經云有四門。東門砌石路通人行。中有磻石,上有二牛跡,深三尺,長二尺。其中巖竇深邃,泉流不涸。南門山半有土基一,闊四五丈,俗傳古之敵樓。西北二門多石山,少林木,陰闇如夜,不通人行,猿猱麋鹿來往其間。據經所載,即古之鐵城。蔡絛以坐父京累,貶白州,嘗游息於此,作鐵圍山叢談。然後知絛之書名蓋出於此。」是亦讀此書所當知者,故具錄之。